张生 同济大学中文系教授

7月初，文化部和国家文物局联合发布了《关于把握正确导向做好文化遗产保护开发工作的通知》，意在对近期各地在兴建历史文化名人的故里、故居和文化遗址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争抢文化之源的现象进行遏制，而其中的第四条尤其让人感到突兀，即“严禁利用历史或文学作品中反面或负面的人物形象建设主题文化公园、举办主题文化活动等。为保证命名的严肃性，各地不宜对文艺作品中虚构的人物进行命名故里等活动。”而之前因争夺“西门庆故里”成为新闻热点的山东阳谷、临清，安徽徽州三地也就此偃旗息鼓，同时因受到该《通知》和部分舆论的重压，三地相关部门的人还不得不出来向媒体辟谣，并矢口否认原来有此计划。这让人在对此事感到扑朔迷离之余，也对两部委以发通知的形式处理这种现象的不尽合理之处产生质疑。

首先，就是文化部和文物局发出这道通知是否合理的问题。因为，这些地方要兴建《金瓶梅》主题公园，或者围绕“西门庆”搞点“情景再现”活动，虽然关涉到文学或文化，但也应该属于商业投资范畴，若没有违背国家法律，资金的筹措也正当，且运作合理，自可便宜从事，而无须文化部和文物局来指手画脚。而即使要“叫停”该计划，也要首先看当地民众和政府对此有无反应才对，似乎还轮不到文化部对此大吐口水。再说文化部拟出的《通知》的法律依据又何在呢？至于文物局也插进一脚就更为奇怪了，既然是兴建文学作品里的虚拟人物的景点，而且这里也没有涉及文物之事，又何劳其出手呢？这就好像有人出资要弄一个电脑游戏的实景乐园，而科技部不高兴了是一样的道理，当然也是一样的荒谬。

其次，是《通知》关于“文艺作品中的虚拟人物进行命名故里”的指示是否合适的问题。以《金瓶梅》而言，多年来，因为意识形态的影响，各种教科书乃至一般的文学读物，都将《金瓶梅》定义为“淫书”，试想，当年连《牛虻》都是“黄色”书籍，更别提这个封建社会的大毒草了，而中国的文化里自古就有“万恶淫为首”的教训，这似乎更增加了《金瓶梅》以及西门庆的杀伤力，给人的感觉两者几乎比任何电脑病毒还可怕，只要看一眼，就会阶级立场顿失，甚至迷失心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但实际上，真正读过《金瓶梅》的人却并不见得比过去多多少，所以，近期的新闻中曝出这个事件后，出现了很多学者也加入到抨击者行列的可笑的现象。其实，在文学成就上《金瓶梅》的地位一点不比被某些人捧到天上的反应少年早恋的小说《红楼梦》差，而以《红楼梦》为摹本打造的现实的“大观园”实景就不仅北京有，上海也有，这当然并非咄咄怪事，只能说主事者喜欢这种早恋的情调罢了。但我以为，若从反映中国社会现实的深广度上及警醒世人的角度来看，前者要比后者高出一大截，而作品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成功地塑造了西门庆这个人物形象，可需要说明的是，他并非一个“负面人物”，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每天都要与人偷情做爱的“伟哥”，而是一个复杂的性格丰满的人物，更是亦官亦商的“成功人士”，小说展现的也是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并非纯粹的三级片，最多也只是十七岁以下免观的限制级影片。而他的作为，在我看来，实与现在的很多大官或大款无异。正因为此，我每次阅读《金瓶梅》感觉的都不是在看一个古代中国的故事，而看到的正是今天的中国所发生的现实。从这个角度来讲，即使打造个把《金瓶梅》景区，建造几个西门庆故居，从中折射出古代中国的社会现实，让人再和今天做做对比，感受一下今昔之变与不变，也未尝不可，甚至是个很好的尝试。当然，若能作为文化产业而成功，为当地老百姓创造点旅游效益，想必无论是创造该部名著的兰陵笑笑生还是被他创造的西门庆，亦会含笑九泉。

当然，对《金瓶梅》和西门庆的评论问题，也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是，作为国家文化部，对此应该有个客观公允的判断，因为在一般人眼里，它应该是个有文化的地方，但让人惊异的是，其却发出这一纸多少不太有文化的通知，难免会让人对其的文化含金量颇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