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猫，其实是只普通的家猫。没有名字，只叫她“猫猫”，当她过了20岁以后改称为老猫，因如果按猫的岁数与人的岁数比为1:5算的话，她已相当人的百岁了。
上世纪80年代，女儿还只是少年时代，她很喜欢猫，经常到邻居同学家玩她们的猫。孩子喜欢宠物的心我完全可以理解。1987年底，刚好同事张老师家的母猫生了3个小猫，她给了我一只小母猫，我用手掌托着她回家，自此牠便落户我家，直到昨夜——4月26夜，“驾鹤西去”享年23岁。
小猫的到来，给家里平添热闹，因当时小猫还没断奶，女儿便用眼药水瓶吸牛奶一滴一滴的喂牠，我们还没有用牛奶喂过自己的两个小孩。女儿用牛奶喂猫我们感觉得有点奢侈，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就把这看作是补给女儿的牛奶吧。
小猫初来时是冬天，牠在女儿的被窝里睡，以后又钻到我夫妇俩的被窝里，睡在我们夫妇之间，还要求我们平躺或面向着牠，如果背向着牠，牠会轻咬背部让你翻身。我们也不知是因为背靠向牠使被子空隙变大，因而猫盖不到被子，还是牠在“邀宠”，总之得随着牠，否则难以安睡。我们都是学医的，明知猫会携带病原体，其中的弓形虫还是我研究的范畴，但考虑牠不出门，几乎不与其他动物接触，携带病原体几率不大，也就算了。家中有了小猫一切称呼都发生改变，女儿自称是猫姐姐，儿子为猫哥哥，称我为猫爸爸，妻为猫妈妈，全家人变成一窝猫。真有点像庄周梦蝶，不知自己是蝴蝶变的还是自己化成蝶。我们也有点迷惘，是猫变成了人还是我们都变成了猫？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既然猫把我们当成“一家人”，把我们夫妇俩当成牠的父母，我们也只好认下这个“小女儿”了。
猫能在我家里这么长，与其卫生习惯有很大关系。牠小时候有过两次“随处小便”的记录，但当把牠带到该处进行教育时，牠能知错，并马上求饶，我们也就原谅牠“年幼无知”，自此之后再也没发生过，每次都会到牠专用的厕位——一个打洞的月饼盒上方便，且准确无误。这也就为我们省了很多事。为保牠干净，我们每周都要为牠洗一次澡。猫最怕就是洗澡，一抱起来走到脸盆边，牠见到热水就哀叫、求饶。每次一说给牠洗澡便躲起来。起先躲在床底下，我们一唤牠，牠则反射性地回应，很快就被抓出来，如是次数多了，牠不回应了，我们也找不到牠。家的居住面积虽小，但杂物却不少，牠随便钻在哪里，要找到牠是不容易的。牠的“听话”能力很强，不管我们用普通话、广州话、潮州话说“吃饭”“打”“洗澡”牠都能听懂。有一次给牠洗澡，但到处找不到牠。那时一家三代五口人，住房面积只有三十几平方米。区区二房一厅，几个人怎么样也没法找到牠，等到晚上要睡觉时，才发现牠躲在折叠的被子缝中，这是谁也想不出来的，其聪明真是在吾人之上。
猫的记忆力相当强，当牠到一岁多时就开始发情，晚上嗷嗷乱叫，影响了大家的睡眠。家里人商量一下，准备送给实验室做实验算了，于是我将她抱到动物房去，这一下女儿可难受了，哭哭啼啼。我到动物房里看牠，见牠躲在装木屑的脸盆后面，一唤牠，喵喵叫几声，显得很委屈，并带有求救的声调。是啊，哪只母猫不叫春呢？这是生理现象，不能怪牠，于是又把她抱回家，解决办法是把牠阉割。我曾当过外科医生，也为别家阉过公猫。母猫没阉过，只好求助当外科医生的同学周医生。周医生带来手术包，他当主刀，我担当助手，对牠进行阉割。我们都不是兽医，不懂猫的器官解剖位置，按照给人做手术的切口进去，却找不到卵巢。手术进行了半个小时，眼看麻醉时间已过，只好关腹。第二天到图书馆找到有关猫解剖的书，才知道猫的卵巢位置较高，在肾脏下方。一周后施行第二次手术，顺利将两侧卵巢切除。经过两次手术，猫对周医生的惧怕心理难以消除。周医生是我的朋友，每年都会到我家聚会，他一来，猫就马上躲起来，如是十多年，一直记住周医生的模样。
猫在我家二、三年后，牠自认为是我家的成员与领导者了，说实在话，如算在家里待的时间来说，牠是我们的一倍以上，因牠从来不出门，而我们是要出门学习和工作等，牠管我们是有道理的。牠不许我们睡觉时关房间的门，因牠每晚要经常巡视，要跟我们睡在一起，我们出差，要向牠“请假”，否则晚上牠会叫几个钟头，希望把人叫回来。过年过节，我们要到同一层楼的另两户同事家坐一坐，牠则坐在他们的家门口叫，直到把我们叫回家为止，连邻居都觉得你们的猫“管得太宽”了。
俗语说“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话曾被伟人引用，并被众人上升为“猫论”而成为名言。话虽浅显，却是至理名言。但如果把它放在养猫防鼠的领域里，却未必一定正确。我家的猫，牠一生只抓了一只小老鼠，但自猫到我家后，老鼠便绝了迹。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比起与鼠厮杀最后将鼠杀死，自己也伤痕累累的“杀敌一万，自损五千”的策略要好得多。因鼠身上有很多病原体，接触太多，难免染上疾病。要是猫嘴馋，把鼠吞吃，病原体便会直接进入体内，还可能再传给人，这就更糟糕了。但像猫这样不需要抓老鼠而凭牠的威严就可以使绝鼠迹，更是“上之上者”。不患传染病，这也可能是牠长寿的原因之一。
猫的妒忌性很大，每当我们回家时，牠在门口迎接，大家都会抱起牠与牠亲热一下。90年代孩子的小姨有了小孩后，她带小孩来时大家都争着抱小孩，或与他玩，猫看着心里极不舒服，又难以发作。终于有一次小姨骂她儿子，猫瞅准机会，猫仗人势，全身的毛竖起，大声吼叫，作出拼命搏杀的架势，吓得小孩哇哇大哭。此后十年，小姨的儿子已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仍然怕猫。我们也深知猫的妒忌性，有了小孩最好不要养猫的道理，当我女儿生了小孩时，就想到要处理猫了，但要扔掉或给别人又不舍得。妻只得抱着小外孙与猫说情。不管猫是否听得懂，牠对小外孙都呵护有加。看到小外孙睡在床上时，牠有时也靠在他身边睡，即使小孩的手碰到猫，牠也不会反击。相反，倒是经常用前掌摸一摸或用舌头舔一舔小外孙的脸。猫能与小外孙友好相处，我们都很高兴。后来又添了孙女，猫对她也很友好。外孙、孙女学会说话后，我们要他们称猫为“猫亚姨”。人猫友好相处，乐也融融。
猫很懂礼貌，一般客人来了，牠都会出来问好叫两声，并打滚示好。我家的人一进家门口，第一个上来打招呼的一定是猫。其实当我们刚踏上楼梯时，牠已经从脚步声辨认出来，并坐在门口等了。以前岳母住在我家时，不论她老人家出门干啥，哪怕只有几分钟，牠也照样会在门口迎接，乐得岳母开怀，抱起来叫牠“乖乖”。妻九十年代在黄埔区上班，回家时有时晕车或太累了睡在床上，猫会过来叫一叫，询问一下，并用前掌抚抚脸，要吃饭时牠会去叫她起来。这可能是牠的“集体观念”的体现。又如晚上过了11点，如果仍然有人在看电视，牠会叫到你关电视去睡觉为止。牠的生物钟也很准，早上6点半，准时叫起床，但牠却缺乏休息日的概念，即使是全休日、节假日，牠也叫起床，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真是日月如梭，一转眼，猫在我家已生活了23年，给我们也留下很多美好记忆。记得几年前，东山区有一猫主人在广州日报上称他养的猫已达17岁，要给牠申报吉尼斯大全，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恐怕我的猫可以去刷新这一记录了，但愿今后有更多的猫主来刷新我们的猫寿记录。
最近一个月来，猫显得老态龙钟，且咳嗽，叫声嘶哑，接着进食或喝水时咳得更厉害，伴有呼吸困难，是呼吸系统疾病还是脑栓塞引起的吞咽困难则不易判别。我们虽当过医生，如若没有其他辅助诊断也难以下结论。但从牠呼吸中夹有哮鸣声音中可以断定存在呼吸系统感染症状。我们给他注射庆大霉素，因若是脑梗塞或肺部肿瘤，我们也没办法处理。注射后症状有所好转，但仍然无法进食，活动已很困难。即使这样牠仍一步一步支撑上牠的厕所方便，这实在使我们很感动，因即使是人也很难能做到这一点。尽管每天仍将美味猫粮、牛奶放在牠的窝边，牠已不想吃了，但牠的脑袋仍然清醒，见到我们时仍然想张口叫，但已叫不出来。滴水未进，如是者5天。今天早上起来看牠时，牠的体位仍象昨晚的睡姿一样，但已停止了呼气和心跳，看起来走得很安详。我们收拾了一下，将牠的尸体送往动物中心处理，随之放一段佛乐“往生咒”。我佛慈悲，提倡众生平等，但愿猫在西天享极乐。
猫的一生，见证了我家的发展与变化。在这23年中，我们搬了两次家，从36平方米搬到天河的72平方米，再搬到现在的98平方米。我家进行了世代替换：送走了我母亲、岳母、岳父三位老人（我父亲已于70年代去世），迎来了两个小宝贝：外孙与孙女。牠也见证了我家人的变化：女儿、儿子从少年到中年，从学生到公务员。牠到我家时，我刚获得博士学位，之后又成为副教授、教授、国家名师；妻则从医生转行搞行政，从区卫生局副局长，区人大副主任、副区长，再到市政协副主席。妻刚退下，本以为还有猫做伴，但猫却走了，呜呼！谁都懂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聚人散，猫来猫去，皆循自然。但落到自己身上，却也有些难过，尽管人猫有别，但毕竟一起生活了23年，日久自然生情，吾辈岂能无此意。写此文既是对猫的纪念，也想再次表达：众生皆有灵性，善待动物吧！
本文作者：
詹希美 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省动物学会副理事长，第四届国家高等学校教学名师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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